宿寒塘

第十六章

　　黑白郎君再睁开眼时，周围又是一片无尽的原野，漆黑的夜空无星无月，只有淡蓝的光晕隐在暗云之后，视线中满是昏暗的红光，地上每一株植被的纹理都无比清晰，甚至能清楚看见数丈外虫蚁爬过的痕迹。

五感从未如此敏锐过，仿佛在风中穿梭，万物生发的细响皆收耳底，随着夜风飞向同一个静谧黑甜的梦。

　　这不是他的身体。

　　两侧的景物飞快从他身侧掠过，这具身体正在飞快地向前奔跑，在及腰的黄绿利齿草丛中如履平地，速度惊人。

　　耳侧传来一阵狂乱的心跳声和与之相异的沉稳呼吸，巨大的蛛丝顿时向前射出，身形也借着蛛丝往前更快地扯动飞跃，脚下掠过的草木顶端。全部蒙上了一层层白纱似的细网，鞋尖每点在这些雪白的蛛丝上一次，周围的景色便更向前跨越一大截。

　　仍旧网中人的身体。

　　南宫恨尚记得闭眼前与那魔物仍身在魔茧之中，重伤渐愈的身躯似是被对方的魔气所染，比过往更清晰的觉察双方的情绪波动，他比行走武林时的任何一刻都更清醒，接受也好，拒绝也好，网中人如何反应，南宫恨并不在意，无论这个魔物是否承认，目光总是追随着在他身后，数十年默契，早已心照不宣，无需多言。

　　想要一个人念头太过根深蒂固，即便纠缠反复亦是不够，情动难抑，爱与恨同时起火，只恨不得能与那高傲的魔骨血交融，彻底将化作一体，直至死亡。

　　现在倒也真是化作一体了。

　　被桎梏在他人身体之中的感觉实在算不得好受，南宫恨并不急于脱离这困境，与其说是梦境，这几次的入梦都更像是网中人尘封忘却的记忆。

　　没有什么梦境会真实到连地理天象都这般清晰，他眼前所见，便是曾经网中人所见，他所感，便是网中人所感，这是网中人从未提及过的世界，几次所见，皆是昏暗阴沉的天与地，再耀眼的色彩，也似浸润在一层薄纸之上，边界朦胧，真假难辨。

　　不论中原苗疆，关内关外，都不会有这般景色。

　　那紊乱的心跳和凌乱的奔跑声越来越近了，

　　这具身体的五感，都比前几次敏锐无数倍，耳边除了萤虫之声，更听到发在这片红光中，有什么东西正分开草海而来，而前方越来越近的狂乱脚步，相比于网中人胸腔中沉稳的心跳，简直称得上刺耳。

　　南宫恨惊觉，不是那东西越来越近，而是网中人的追赶越来越近。

　　锋利的蛛丝穿过满地的锯齿草叶，南宫恨几乎能听到猎物大口吐出的气息，和呼呼股动的胸腔，如同破败的风箱，下一刻便要到达极限。

　　越来越近，抓住他了！

　　网中人的心跳却突然静了下来，仿佛突然消失一般，连这具身体里的另一个意识也难以觉察。

　　黑白郎君仔细凝听风中传来的响动，明明猎物已近在咫尺，网中人却停下了脚步，泛红的视野眺向远方，草海中有一小股波浪正快速离去，风中有两股截然不同的腥臭味，南宫恨顿了顿，明白了网中人为何突然停下，因为猎物，不止一个。

　　而另一个更擅长隐匿行踪，在网中人刻意潜藏气息后，自以为已将追逐他们的魔者甩下，加快了逃离的速度，同时也暴露出了些许痕迹。

　　殊不知，这两个魔物在草海中穿行了这么久，即便锯齿划不开他们的鳞片，被他们践踏过的草木，早已将汁液抹在了他们身上，这种草若不碰触他们自是对旁人无甚威胁，一旦茎叶被碾碎，汁液便会散发出一股恶臭，这种恶臭起初是难以察觉的，在活体身上待得越久，挥发的气味便越重，在风起之时，便会将他们的行踪暴露得一览无遗。

　　这也是网中人不停地在原野上飞跃的理由，足下蛛丝包裹着锐利的叶片，夜风中只有蛛丝破空时的轻响，不断交换，此起彼伏，连绵不绝，与这夜风融作一气，传到猎物耳中，引起他们更深层的恐惧与绝望。

　　猎物们身上本已带伤，连基本的吐纳之法都无法维持，穿梭在草丛里的速度却快得惊人，南宫恨在绯红的视野中目测其逃窜的轨迹，即便是他，恐怕也无法在这样的地形中成功捕获，也只有网中人这等天生魔物，才不会被他们甩开。

　　黑白郎君心下一沉，实力相差如此悬殊，网中人若要杀他们，不过轻而易举，这般不远不近地花功夫跟着，与其说是在追杀，不如说是猫抓耗子般将对方耍着玩。

　　追逐与恐吓并存，这两只猎物最后不是累死，便是被活活吓死。

　　南宫恨疑惑，是何仇怨，竟值得网中人如此花费心思？

　　猎物早已落入蜘蛛的陷阱，还沉浸在逃脱的喜悦之中，殊不知这整片的草海，都是蜘蛛结网所在，无论他们如何逃窜，最终都将是魔物的盘中餐。

　　奔逃在荒野上的两只魔物早已失去理智，在那个魔物瞬间杀死队伍中其他人之时，恐惧便已扎根在心底，好一个天降杀星！

　　几乎不用再考虑抵抗，蝮蛇族特殊的逃离本领，让他们在原野上已速奔了整整两夜，那魔物方才分明离他们越来越近，身后却突然没了响动，两魔心中疑惑，却不敢停下，军职在身，他们必须用最快的速度逃过这片原野，前方便是修罗军的驻扎营地，只要能回到营中，他们不信那个怪物有胆子单骑冲营。

　　看着远处逐渐出现的连绵火光，两蛇浑浊的竖瞳也被这火光点亮，脸上皆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意，然而这笑意尚未维持住几瞬，便凝固在了脸上。

　　狂喜在瞬间化作了惊恐，仿佛只是一眨眼，那道追了他们已过两个蓝月的身影已立在了前方的草叶之上。

　　隐月的暗夜中，他只看到那妖物身上金黄色的甲胄，与额上的蛛形宝石，熟悉且刺目。

　　“你……你！”出身蝮蛇族的魔不敢置信地看着来者，他们靠着族中特有的身法逃过了大半个朔风原，分明已将这魔物甩在了身后，修罗军的大营就在前方，怎会……

　　血海深仇，在劫难逃！

　　踮足立在细齿叶上的魔缓缓睁开眼，一双血红色的瞳孔在幽夜中闪烁着红光，蝮蛇族的两魔惊讶地睁大眼，随即恐惧地向后退了一步，在绝对的实力面前，人数之众实在太过渺小与脆弱。

　　与普通魔物的一双眼睛不同，这杀星面上同时睁开的，是四只血红色的眼睛……冰封般的魔瞳中只余凉到透彻心扉的杀意。

　　他是……这个魔是……

　　年龄更大的蛇魔手脚冰凉如堕寒川，多年前参与过灭族之战在眼前闪过，这个魔，这样的眼睛，是那个沼泽中最为传奇的种族余孽！

　　不可能，不可能……蛛族被灭已过去无数岁月，当年逃离的只有少数地坤和幼魔，在蝮蛇族占领半个北方沼泽后，也已斩尽杀绝，没有祭司和族长庇护，仅仅是藏匿，全然无法在沼泽中生存下去。

　　他们从未在那群蜘蛛中见过如此强悍的魔。

　　“你……你到底是谁？”蛇魔咽了咽唾沫，悄无声息地握紧了手中的兵刃，同时单手摸上了腰带之后。

　　邪郎闻声挑起唇角，血瞳中满是恶意与杀念，映出猎物此时的狼狈以及所有自以为是的小动作。

　　他缓缓抬起了双手。

　　不远处的另外一个蝮蛇族人猛地睁大眼，脸色瞬间一白，惊呼道：“快躲开！”

　　可惜，为时已晚。

雪白的蛛丝瞬间从五指中飞出，立刻贯穿了蛇族的四肢，最后一根勒在长满鳞片的脖颈之上，让恐惧在濒死一刻被放到最大，蛇魔挣扎着想用刀刃斩断蛛丝，却发现四肢正被蛛丝牵扯着往四个方向拉扯，他惊恐地喊起来，预感到前方等待他的是什么了，

　　“将死之魔，无需知晓吾之名讳。”

　　“不！！！”另一名蛇族的兵刃立刻飞来砍在了蛛丝上，顿时火光溅出如同金石交击，利刃却难伤那柔韧蛛丝分毫，反被弹出数米。

　　已被蛛丝勒得面色青紫的蛇族拼命挣扎着，眼神中透露出无限的绝望与痛楚，让复仇者更加快意，不过几瞬，猎物便只觉颈上一轻，空气瞬间从颈上豁开的口子里灌入，视野在疼痛中天旋地转。

　　眼睁睁看着自己四肢被撕裂是什么滋味？

　　飞在空中的蛇头只看到了漫天红光，和自己破碎的身体，魔族强悍的生命力让他的意识多存活了几息，也只来得及在黑暗前的最后一瞬，惊觉他已被斩首碎尸。

　　而那只捏在手中的信号烟火，已随着漫天草叶跌落尘土，永远也不会被拉开了。

　　虐杀者却对这些血色毫无留恋，甚至看不出任何复仇的自得，只是冷漠地收回蛛丝，缓缓转向另外一个猎物。

　　这一只更擅长隐匿之术，若非追到此处时邪郎刻意放缓气息，确实难以在原野上轻易将其追捕到，把他们当成猎物追逐，就是为了让他们在获得希望之后再坠入绝望，蛇族临死前的恐惧与痛苦，才是复仇者想要看到的。

　　年轻的蛇族脸上一片煞白，这只聪明的魔已经明白面前的煞星，为何先前没有在第一时间将他们杀死。

　　而他此刻，确实已经感受到了邪郎想看到的绝望，墨绿色的竖瞳瞬间窄如针芒，夜风中颤抖的身体，在死亡的气息逼近的刹那，双膝一软跪倒在了地上。

　　出乎意料的是。

　　死亡并未降临。

　　杀星低哑的声音在夜风中轻缓阴柔，仿佛许久不曾说话一般，连语调都带着滞涩：“回去，告知汝之族人，蛛族之仇，吾将尽数奉还。”

　　南宫恨听着耳边来自地狱的复仇之声，心上有说不出的凉意，当初南宫家满门被灭，亦是全族上下，唯余他一人。

　　此情此景，何等眼熟。

　　人类不若网中人天生邪力，他给自己取名为恨，便是要记住南宫家之仇，成年后凭智计几番周旋谋划，终于借他人之手报此大仇。

　　然而即便大仇得报，他感受到的也非是快意，唯留无限怅惘。偌大家族，而今仅剩一人，纵然多年后他的武力已可傲然群雄，依旧举目无亲。

　　斯文客早已从仇恨中脱身，而此间的邪郎，才刚开始他的无尽血途。

　　大难不死的蛇族难以置信地睁开眼，北方沼泽早已被帝鬼收入麾下，曾经争斗不休的几族，如今所剩，早已无几，这个怪物，当真不知道吗？

　　蛇魔脑中思绪一转，他们之所以会选择穿越这片草海，除了想要借助地形之利逃脱，更是因为，修罗军的营帐便驻扎在这片草海之外，无论多么强大的魔，在十万百万倍的军队面前，都太过渺小！

　　邪郎不知他此刻所想，却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气息正在飞速靠近，华丽的眉梢一颤，足下突然踏草跃起，一柄长戟随即自天上破空而下，插入网中人方才所站方位的泥土之中，一股磅礴的魔息瞬间惊爆，气浪卷起狂风顿时将长戟周围的草叶吹伏倒地。

　　这股强大的魔气在这几瞬之间已经从数里之外靠近，邪郎的动作也不慢，魔力凝聚的绿色蛛网凭空画出，冲着气浪飞来的方向推出，正好撞上对方推来的巨力，两股内息碰撞，皆深沉如海，炸裂开来如山崩地裂，两魔周围的草木皆难以抵挡，在瞬间已被绞得粉碎。

　　网中人退后几步，血瞳紧盯从两侧分立的草海中走出的艳红身影。

　　“蛛族之仇你已得报，然杀吾修罗军士之仇，阁下又打算如何偿还？”

　　“帝……帝尊！！！”幸存的年轻蛇魔惊喜地叫了出来，不敢相信三军主帅竟会突然出现在此，立刻连滚带爬向来者冲过去，下一秒，幽绿的蛛丝便已逼近他的背心。

　　战修罗眉目一凛，插在地上的长戟应声而起，飞舞的红绸在空中划出一道亮色，银光直下，撕裂的声音在蛇魔背后响起，被割断的蛛丝无力地自空中散落，很快便被狂作的夜风卷向黑夜之中。

　　夜风刮起草海无尽的狂响，视线交接，一红一黑两魔冷冷对视，心知对手定是魔世罕见的强手。

　　冷肃蔓延，此战难了！

　　静默片刻，突然间，两股强大的魔息同时爆冲相向，一者如山海磅礴，一者如刀剑锋利，方圆数丈的细齿长草瞬间被拦腰而断，连根茎也被随之而来的气浪吹得向外倒下，如同一个草木铺成的圆，正不断扩大。

　　长戟与蛛丝交击，竟发出了金戈碰撞之声，帝鬼惊觉此人乃是修罗国度前所未见的蛛族强者，一交手便能感觉到对方比他曾经交手过的任何一个魔物都要强大，魔息简直深不见底，

　　与擅长防守的邪神将不同，此魔在攻势上的每一招每一式，皆带着一股毫无顾忌的狠劲，连绵不绝，又狡猾无比，那蛛丝上幽光烁烁的，定是毒液，帝鬼根本不敢让其近身。

　　修罗国度数十载，帝鬼大旗之下兵强马壮，亦不断招揽着各族能手，不曾想在修罗国度的地界上，竟还有如此强者！

　　丛野蔓蔓，劲峰过处草木摧折，这片辽阔的平原东临修罗海背靠吠丘山，相较于修罗国度大部分族群的聚集地，已算是雨水充足，故而成为各族必争之地，在此地居住的族群一换再换，如今占据平原两端的，正是长于空战的风魅，和灵者辈出的木魈两族。

　　帝鬼所率修罗军的驻扎之地，正好与此处两大豪族呈鼎立之势，帝鬼接掌鬼玺后，各族强者屡屡向他挑战，想要成为修罗国度各族共同的主人。

　　历代帝尊，大多接掌印玺之后便安居一隅发展势力，麾下自有其猛将替他们消磨众多前来挑战的勇士，替其巩固王位，是以在数代帝鬼的默许之下，诸多不愿臣服的种族可自行争夺资源，也无人调停，在修罗国度，只有强者才能活到最后。

　　是以当帝鬼带领修罗军向周围的豪族开战之时，各族无不磨刀霍霍，就等着瓜分畸眼族的实力，夺得鬼玺。

　　然而当战修罗一路凯旋，麾下势力越来越大，帝鬼之名响彻整个修罗国度，各族才纷纷回过神想要联手，然而此刻修罗军已然势大，帝鬼由南至北，一路碾压收割各族到此平原，周围各族无不草木皆兵，一时间既有主动投靠的小族，自然也有拒不回应的豪族。

　　风魅与木魈两大族群，便是如此。三方顶尖势力齐聚在这片原野之上，僵持已有数月，谁都不愿先行开战，尖兵暗探来来去去，结盟之事一变再变，至今不曾动手。

　　帝鬼并未奢望这两族能当着他的面率先开战，不论两族的说客如何舌灿莲花，他也一直在等一个契机，一个能让风魅与木魈两族彻底翻脸的机会。

　　而今夜，当那股强大的魔气出现在朔风野上之时，帝鬼便知道，时机已到。

　　湿润的空气将草叶压得低垂，草根汁液混着鲜血浸进土壤之中，断草与幽绿蛛丝在魔力冲撞的激浪中齐齐飞舞，被爆冲的气劲撕得粉碎，两位强者错身之时，旁观者只听得空中传来一阵刺耳的金戈之声，再定睛，金红二魔位置已是互换，徒留遍地萧索草叶。

　　帝鬼单手倒提长戟，血色铠甲压不住他满身的凶煞，戟上有鲜血顺着锋刃流下。他的颈侧，赫然有一道深长的口子，从耳下划进脖颈之中，皮肉外翻创面恐怖，看起来竟是一道爪印，其招狠厉，差点一招断了战修罗的生机。

　　负手而立的蛛族缓缓转过身，血红的四目中尽是森冷杀意，方才那一爪，若是一般的魔，早被他捏断了脖子，这魔竟然还能反应过来旋身避开，顺势还他一戟，在被他险险避开之后又中途変招，借长兵之利破空劈来险些断他一只手掌。

　　只是帝鬼低估了蛛族指爪的硬度，刃风只在邪郎手上造成了轻伤，此后再难找到将战修罗一击毙命的机会。

　　帝鬼面抬手按住那道鲜血喷溅的伤口，暗红的血液在铠甲上无比刺目，灵力聚在掌心，不过数息便已不在出血，却感觉到伤口却传来一阵麻痹痉挛之感，仿佛半边脸都肿胀了起来。

　　是毒。

　　帝鬼放下手，看向那边几乎毫发无损的邪郎，不知今夜第几次心生惊异,却不知另一边的魔，正同样为他的反应速度所惊讶。

　　魔世中武力强悍者有许多，能统领群魔的却无一不是佼佼者，这位从天而降的魔，不仅让曾经的网中人感觉到棘手，便是身处他人身躯中的黑白郎君，亦是被激起了强烈的战意。

　　“邪郎不杀无名之辈。”蛛族缓缓抬起手直指面前之人，指尖魔气闪烁，墨绿色的毒雾翻滚，让人望而生畏：“报上汝之姓名。”

　　帝鬼翻手横过长刃，沉目凝神，等待一场即将上演的激烈厮杀：“修罗国度第三十三代帝尊，战修罗。”

　　“畸眼族？亚龙族？”网中人冷笑一声，手中蛛丝猛地发力，化作万千蛛网向对方射去：“便让邪郎看看你究竟配不配做这修国度之主！”

　　双方对视，草叶无声卷起二魔的发梢，凌乱在寒冷的夜风中，无法撼动两具紧绷的躯体，正是同样的铁骨铮然。

　　帝鬼眉目一凛，旋身一跃而起，赤甲红枪在空中化出一道鲜艳的红云，周身魔氛顿升，长戟在空中舞出一道亮眼的圆弧，将激射而来的蛛丝统统挥落，邪郎华眉微挑，双手灵力聚敛，两道巨大的蛛丝再度拔地而起，凝聚其中的魔能轰然打向前空中那道红色的身影。

　　正是蛛族秘技，魔网天诛！

　　帝鬼横戟翻身躲过迎面而来的蛛网，双脚踏上草叶的残骸，却见眨眼间，四目的魔已随气浪疾奔而至，瞬间到达他跟前，锐利的指壳在蓝月下照射下划出一道凌厉的银光，直冲帝鬼胸口正中的心脏。

　　这一爪的速度，更快于先前袭击他脖颈时的敏捷，冷汗顿时爬满后背，帝鬼猛地向后倒下腰，无比惊险地躲过这凌厉的一爪，邪郎的指刃滑过他飞扬起的发丝，柔韧的红发已应声而断。

　　短短几瞬二魔交战已过数十招，耳侧破空之声如雷惊响，虽是一人指爪功夫，却比那数魔围杀更让帝鬼觉棘手。帝鬼神色凝重，他本以为对方是少有的灵魔道高手，却未料到这蛛族，所长竟是近身肉搏！

　　身法更如暗夜魍魉，诡异无常，招招逼命。

　　他此时还不知网中人先前追杀蛇族众部都已有几次蓝月升落，气海早已不复全盛时期饱满，此时与他高手相争，仍离绝境尚远，更不会轻易愿暴露底牌。

　　此魔的战力与眼力剽悍如斯，即便是帝鬼，也被这几爪震慑得不轻，修罗军横扫众多族群数十年，帝鬼之能，不止在武力，更多在于统帅，而在这一心成就功体的复仇之魔面前，诸多智计皆无法可施。

　　长戟急挥，锋利的双刃长兵自网中人头顶舞过，网中人矮身再次躲过了速度越来越快的锋刃横旋，抓住破绽，猛地裂空撕向帝鬼腰侧的空门。

　　角度刁钻至极，无论进攻或是防守，皆似无懈可击。

　　帝鬼被逼得不得不后退，暗赞一声强者，对这蛛族遗血兴趣大涨，在蛛丝再次格架住他的长刃征伐时趁势提气，纵身而起，在空中身形几番变换，压着一道惊天武息横空劈下。

　　“修罗夜炼·殃云掩日！”

　　帝鬼高喝一声，那宽厚的刀芒似有实体一般锋利，所过之处草木气流皆断，无形的巨大气浪直冲邪郎而去。

　　却见那魔物四目中红芒闪烁，蛛丝瞬间拉到胸前盘旋，强行推出一道巨大的蛛网，如同盘丝守关，抵挡住了这道惊天刀芒。

　　不待蛛网破碎，邪郎便强压着翻腾不息的气血，双脚一蹬地面纵身急退，身形如一片细叶随风飘飞数丈之外，盯着空中缓缓落下的帝鬼，四目中精光不止，俊秀的面容上满是冷肃。

　　邪郎心机在前，帝鬼霸道在后，来往数招，竟是谁也没占到便宜。

　　帝鬼双脚落地后缓缓站直身，看着远处草叶肩上巍然不动的魔物，心中再度暗叹，硬接他一招修罗夜炼，对方随草叶起伏的气息却未有丝毫变化，仿佛没有受到半分损伤。

　　再加上那麻痹人躯体的蛛毒……如此强大的魔，可为他修罗军攻坚主力！

　　殊不知此招过后，网中人的气海已然受损，只是狩猎者的本能让他将所有气息融入了这片草海，不露声色地抢夺着心理层面上的主动权，意图再度结网而战。

　　“你，很强。”帝鬼手中征伐一横，探视的目光透过雪亮的银刃照入对方的眼中。

　　他们头顶那浑浊的夜空中，蓝月再度被云层遮盖了起来，原野上的光芒渐渐昏暗下来，四周都是疯狂摇曳的草叶，映得蛛族那四只异眸越发鲜红嗜血。

　　邪郎不欲与他多言，冷然的眼神中带着不容忽视的杀意，无论来者是谁，都无法阻挡他复仇之路！

　　帝鬼却是生出了些别的心思，势均力敌的对手固然让人心生畅快，然而作为君主与统帅，却并不时时能如普通武将那般将自身安危置之度外。如此强悍的魔族，即便在他修罗军中，恐怕也无几人能与之一战，若是让邪神将与其交手，不知会是何等局面？